第六百五十五天的深夜,楚牧元醒了。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睁开了眼睛,幽暗的矿洞便成了他眼底唯一的风景。
他看到了身旁因精血亏损而昏睡不醒、面色惨白如纸的楚灵韵。他看到了自己手中那枚冰凉刺骨、封印着昔日恩师的【道心鉴】。
他的眼神,发生了质的变化。
曾经对燕赤霄残存的最后一丝依赖、敬畏,乃至是愤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孤独,与极致的冷酷。
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师父。
这世上,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他缓缓坐起,捡起那枚玉佩。没有片刻犹豫,他不再将其挂在离心脏最近的胸口,而是如同丢弃一件无用的杂物般,随手将其扔进了储物戒的最底层。
从引路人到阶下囚,只隔了一场背叛。
他解决了内乱,但神魂之上,已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而距离观云台之约,仅剩二十天。
在储物戒的角落里,那枚被封印的道心鉴传来燕赤霄断断续续、充满怨毒的咆哮。
“疯子!你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你要对自己动手?你会变成白痴的!魂飞魄散!”
楚牧元充耳不闻。
他用四天时间,让那破碎的神魂勉强重新粘合,恢复了一丝微弱的灵力。这丝灵力被他毫不吝啬地全部用于在矿洞深处布下一个简陋但有效的隔绝阵法,将仍在虚弱沉睡的楚灵韵,与自己彻底隔开。
他不想让接下来的场景,被任何人看见。
做完这一切,他从怀中取出那份记录着禁忌之术《大梦千秋铸神经》的残卷,翻到了其中最污秽、最血腥的一页——【剥魂法】。
他的眼神中没有半分犹豫,只有一名外科医师在手术前的冰冷计算。
储物戒中的咆哮变成了恶毒的诅咒:“你会后悔的!你会变成一个连哭都不会的怪物!我等着,等着看你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楚牧元盘膝而坐,神色漠然。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施展了那日与千人恶意对抗时领悟的法门——【痛觉剥离】。
神魂化作无形的丝线,精准地探入自己的脊椎,将那些负责传递肉身痛苦的神经一根根“切断”。麻木感如潮水般从四肢百骸涌来,很快,他就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它成了一具可以任意处置的血肉傀儡。
准备工作完成。
他调动起全部的神识,在识海中凝聚成一柄薄如蝉翼、锋利无匹的无形利刃。
然后,他对自己,下了刀。
刀锋刺入识海深处的瞬间,即使肉身毫无痛觉,一种源自灵魂本源的、超越任何酷刑的剧痛,还是轰然炸开!
他猛地弓起了身子,全身肌肉剧烈痉挛,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无声的惨叫中,鲜血自他的眼、耳、口、鼻中汩汩流出。
他对此视若无睹,操控着那柄神识之刃,在自己混乱的灵魂版图上,开始搜寻。
他要找的,是那片关于雨夜、关于决裂、关于那白衣胜雪的身影的记忆区域。
那是他识海中光芒最盛的地方,也是最痛的地方。
他找到了。
接下来的三个时辰,是一场针对自我灵魂的残酷凌迟。
楚牧元化身为一名最精密的屠夫,以绝对的理智,操控着那柄刀,将那些与林清寒有关的爱意、痛苦、不解、绝望,连同那些记忆的画面,一丝丝、一缕缕地从自己的灵魂本体上剜下。
每一刀下去,都伴随着一段记忆画面的破碎。剑冢初见的惊艳、梨花树下的誓言、万宝都的兵戎相见……那些曾支撑他、也曾折磨他的过往,都在这柄自己挥动的刀下,被肢解,被剥离。
这个过程,就如同将血肉与骨骼强行分离。
最终,当最后一丝纠缠的情感被割断,一团散发着幽蓝光芒、内部交织着血色纹路的光团,被他从识海中强行扯出!
光团离体的瞬间,它在现实世界中迅速冷却、凝固,化为一枚不规则的晶体。
而楚牧元那一直剧烈抽搐的身体,也在同一刻,诡异地平静了下来。
他眼中的痛苦、挣扎、爱恨,尽数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如深渊般的死寂。
他虚脱地向后倒去,后背贴在了阴冷潮湿的岩壁上。那本应刺骨的阴寒与矿洞中沉积的死气,此刻接触到他那残缺不全、布满“伤口”的神魂,竟让他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诡异的“温暖”与“舒适”感。
仿佛一个流浪许久的孩子,终于回到了家。
他抬起手,看着掌心那枚被他命名为【记忆余烬】的晶体。
他的理智告诉他,这是足以唤醒林清寒的无上至宝。
但在情感上,他已无法产生任何波动。
那仿佛是别人的故事,与他无关了。
